四季的变迁

软件学院 吴文红

春

他在家乡的河滩上漫步，正是春天的黄昏。

黄昏和春天使粗糙的乡村变得滋润了，脚下的泥土发散着苦涩的芬芳，远处的炊烟在夕阳下婀娜着。他忽然发现，曾经那么贫瘠的农村何时变得这般迷人。

小时候他每天都经过这里去上学，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他眼里满是父母躬身劳作的影子。那时他就下决心，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绝不能像父母这样操劳一辈子。后来他终于考上了大学，硕士、博士，一路读下去，又凭自己的才干留校任教，成为一个村里人人羡慕的榜样，成为令那些在校生们羡慕嫉妒恨的“邻家男孩”，也成为老娘逢人便讲的荣耀。只是他很忙，很少回来。的确，留在城里并不那么容易，豪车、别墅、美食、华服，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时时自惭形愧，也许，这才是他很少回来的最主要原由。

曾经认为多么贫瘠的家乡今天他竟有些喜欢呢，也许是他的心境罢。他边散步，边回想着周末刚宣布他当招生办主任的一幕。领导谆谆教诲他:招生办是学生进来的第一道大门，把好这个门对学校的声誉、对学生的教育都至关重要，这个岗位很重要，也很敏感，既要招来优等人才，又要注意许多想走后门的人，最后，特别提醒他千万要防止腐败行为。同事们也纷纷祝贺，连平时看他爱理不理的王老师也主动跑过来跟他握手，王老师在学校可是个“能人”，据说跟几届领导关系都不一般，上一个领导因腐败倒台了，好像跟他有关。他想，这样的人我还是远着些好。不过，王老师开着一辆很拉风的霸道，什么时候见了都让他羡慕嫉妒恨。王老师还约他周末一同去钓鱼，他说要回老家一趟，拒绝了。其实，钓鱼是他的最爱，鱼上钩的一霎那，那种成为自己囊中之物的快感令他无比享受，凭自己微薄的收入想痛快钓次鱼可不那么容易，他还真想去呢。但老娘捎话说身体不好想他了，他不得不回去。再说，升官了，还不让老娘高兴高兴。

远远的看见家门，还是小时候绑的柴门，低矮的房屋在周围的二层小楼间显得多么寒酸，如果不是院里桃花怒放着，仿佛春天的气息永远到不了这个清贫的小院。他站在门前，眺望下远处的夕阳，深吸口气，又一次下了决心，坚定的走进了院子。

夏

他和王老师在一个度假村钓鱼。这是一个夏季的傍晚。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鱼塘不时传来蛙鸣。炎热的夏季，城里的空气闷热潮湿，而这里却是徐徐清风，沁人心脾。度假村在一个绿茵葱葱的山里，一座座精致的别墅掩映在如盖的树林中，远离闹市的喧嚣，清新雅致，舒心愉悦。

据说这里一晚要上千呢，一个周末的费用，要占他月收入的近半。他早听说过这里，可一个老师，如何能消费的起。王老师说了，他一个朋友有股份，可以随便玩，如此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这里的氛围让他很是喜欢，而王老师和他也越走越近，成了好哥们。

他们在鱼塘边支起鱼竿，随意的聊着。王老师知道的真多，比如，那个在学校出了名的捣蛋学生，他父亲是某县县长，在别的学校惹事了，他父亲给他转到这个学校来继续念，还希望学校帮他专升本，“这在别人可能不容易，但他是县长的公子，有个好爹，万事皆易”。话锋一转，王老师说他有个朋友的小孩很想来咱们校，分数不够，希望他这个招生办主任给通融下。这可是违纪的事，他一口回绝了。王老师停住了嘴，没再往下说，指了指他的鱼竿，“看，鱼儿上钩了，赶紧拉。”桶里已经快满了，鱼儿在狭小的空间蹦跶着，缺氧的环境让它们做着垂死的挣扎，不知它们此时是否后悔贪吃了鱼饵，走上了不归路。

他们这个周末收获真不小，满满两大袋子鱼。王老师开着他的霸道送他到了楼下，把鱼递给他时候又顺手塞进一个塑料袋。临发动前，伸出头来说：“哎，那个朋友小孩的事，再考虑下，帮个忙呗。”

回到家，收拾鱼时他发现那个小塑料袋里有5万元钱，他本想给王老师退回去。可是这样一来，交情是不是完了？鱼也钓不成了。夏季老下雨，老娘总说屋里漏，要把屋顶翻新下，钱呢，没钱啥事儿也办不成,并且，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片刻的迟疑后，五捆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塞进了柜子里。

唉，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市里真住不得，还是那个度假村舒服。他闷闷的坐着，想着该怎么运作，好让那个孩子能顺利录进来。无论如何，不能让王老师看扁自己。

秋

他信步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正是金灿灿的秋季。

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斑驳的树干挺拔笔直。余晖透过树叶洒下一片零乱。地上落英纷纷，人走在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的腰板也拔得笔直，惬意地享受着秋日最后的暖阳。

王哥--他现在和王老师已经称兄道弟了--后来又给他介绍几个学生，有的根本不够提档分，但他都一一给解决了。那个姓张的同学，分数没有达到自己要报考的热门专业，他按别的专业名额给录取，再调剂到了他想去的专业；李同学，采取的是补录的途径，神不知鬼不觉，甚至录取名单中都查不到，这种指标都在他的掌控中；而刘同学，很不争气，分数太低了，但她爹是大老板，不怕花钱，就想让孩子上好大学，光耀门庭。他给走的是点招模式，学校不是有1%“机动名额”嘛，又没硬性规定“机动”给谁。还有其它的，办法多了，现在他对这一套闪转腾挪已经驾轻就熟，只要对方出的价够。有时他也反省，这样做对那些刻苦学习但却无钱无门的寒门学子是否不公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旋即他又想起王哥说的话，这就是社会现状！凭他，有能力改变这个社会现状吗？而且除了王哥以外，还有别人也找他帮忙。那个领导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的人情能不给吗？还有管后勤的领导也找过他，并明确表示不久要分房了，这顺水人情必须得做。他现在成了红人了，谁见了他都满面笑容，高看一眼。学生家长们自然更是感激涕零，请他在最高档的酒店吃饭，让他坐最尊贵的席位，至于山珍海味、名烟名酒，在他已经是平常小菜了。王哥也对他敬佩有加，赞他聪明有前途。

他现在回家也勤了，有几次借王哥的霸道回老家，王哥二话不说，还给他加满了油。呵，霸道突突的开回去，满村的人那羡慕的眼光，老娘乐的都合不上嘴，他的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那种衣锦还乡的幸福感充斥在心头。

想着家里盖房子的钱很快就攒够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就要走到办公楼前了，看着路上悬挂的一条条欢迎新同学的标语中，还有一横幅标语：“认真学习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全面推进校园廉政文化建设”。他的心又沉了下来，甚至还有些许的忐忑。

冬

寒冷的冬日一派凋零。连太阳都显得那么惨淡。

路旁堆积着前几天刚下的残雪，路人们裹着厚厚的衣着,行色匆匆，北风抽打着脸面，像刀子一样。他蜷缩地坐在老家四面透风的屋里，呆呆地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乱晃的桃树，地上的火盆完全不足以带来温暖。

前几天有个冒名顶替的学生被告发了，这是他当时运作的最复杂的一个，他也觉得风险很大，颇为犹豫，但找他的人他实在是得罪不起，只得想法给办了。谁知学生自己在兴奋之余给说了出去，结果传开来了。高校的问题已经引起省纪委的重视，学校纪检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好好想想，过几天还会找他谈话。同事们现在见了他也都不似以前那么亲热了。还有王哥，他本想找他商量下怎么办，但他刚提个话头，王哥就说有急事走开了，之后电话也不接，人影也不见了。听说工作组已经进驻了学校，要开始全面调查，重点是招生中的问题。

他仿佛看到，反腐的利剑已经高悬在自己的头上，渐渐逼近，随时可能身陷囹圄，那样他的老娘可就见不到他了。想起老娘，他的心一阵抽搐。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希望他有出息，光耀门庭，他也似乎做到了。但可能不久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他的心一如室内的温度一样冰冷无望。

这时，一群放学的学生从院外走过，嘻嘻闹闹的，隔窗见到他，停下了脚步，眼里满是崇拜的目光。家乡的学生穿着朴素，背着各式各样的书包，但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希望。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努力求学改变命运，他们也是一样的。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违反了法纪，更是侵犯了这些乡下孩子的公平教育权，是多么的不耻！

他下定决心，找出纸笔，要把自己所知所为的那些腐败行径老实交代，若能以微薄之力还高校一片洁净的天空，还所有的孩子一个公平竞争的社会，哪怕身败名裂，他也无怨无悔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停了，阳光透过窗户，带来丝丝温暖。嗯，春天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