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技术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长期致力于研究人与技术的关系。为了进行这一研究,斯蒂格勒从古希腊神话入手,特别通过研究爱比米修斯的遗忘与普罗米修斯的盗取,探索人类起源与技术的关系。在斯蒂格勒看来,因为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过失,让人类在起源之初是没有属性、存在缺陷的;因为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技术),人类开始沉沦,从而知晓自身的终结——死亡,进而产生现代意义上的人类。斯蒂格勒以分析爱比米修斯的遗忘和普罗米斯修的盗取为基础,最终得出结论:人类是在技术中起源的。
一、爱比米修斯的遗忘:人类起源是存在缺陷的
作为涉及技术的古希腊神话,爱比米修斯的遗忘、普罗米修斯的盗取在技术哲学界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斯蒂格勒引用柏拉图在“普罗塔戈拉斯”篇中的语言,把这一神话概述为:“在神话时代,爱比米修斯和普罗米修斯两兄弟负责给动物分配属性,分配的原则是公平地保证每一个物种不被消亡;其中,负责分配的是爱比米修斯,负责检验的是普罗米修斯。但是,爱比米修斯因粗心把所有属性都分配给了动物,导致人类一无所有,失去在世界生存的先天属性。为了弥补爱比米修斯的过失,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盗取象征技术的火赠予人类,人类从此获得了技术与智慧。”根据这一神话的启示,斯蒂格勒把人类起源看作是由神的“遗忘”和“盗取”的双重过失而导致的。其中,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象征着人类与生俱来的缺陷,它是爱比米修斯对人类原本应该拥有的某种属性的遗忘;普罗米修斯的盗取象征着人类从神那里得来的技术,它是普罗米修斯为了弥补人类的缺陷所盗取来的技术之火。
通过解读爱比米修斯的遗忘,斯蒂格勒认为人类在起源时便是没有属性、存在缺陷的,这也是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在古希腊神话中,爱比米修斯的遗忘可以被看作是人对技术的期待(Elpis)。特别是在爱比米修斯的过失、普罗米修斯的盗取这一神话中,宙斯为了惩罚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过失,让爱比米修斯迷上象征灾难的潘多拉,从而使爱比米修斯将潘多拉的灾难之盒带给人类。宙斯通过爱比米修斯把潘多拉降临于世,导致象征灾难的潘多拉与技术一同被放入瓮罐之中,即放入象征超前的时间、期待(Elpis)之中。在斯蒂格勒看来,包含了技术和灾难的“期待(Elpis)”同时体现了人的时间性和死亡的意义。也就是说,技术对人类的生存具有了破坏的作用,并最终将人类指向死亡。之所以期待(Elpis)成为指向死亡的存在,是因为斯蒂格勒认为,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让人类在神和兽之间,既非神也非兽,既不属于不死类,也不属于消亡类;换句话说,只有对于人类自身而言,“期待(Elpis)”才是具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体现在人们虽然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怎样死,所以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断追求技术。从这个角度上讲,爱比米修斯的遗忘在这里体现出的时间性意义就是人类生存的意义,它取决于来自差异性技术所指向的死亡,即技术确定了人的终结(死亡),或者说,人在技术中走向终结。
事实上,我们可以把斯蒂格勒关于爱比米修斯遗忘的阐述称为爱比米修斯原则,即人的(有死)原则。在斯蒂格勒看来,爱比米修斯原则可以用来隐喻多样化的技术,即以异质性为本的技术,代表的是多样化、异质性、不确定性、非决定性等等。人对技术的遗忘就是爱比米修斯原则。也就是说,遗忘本身代表了先验,它是对即将到达的、正在发生的和已经发生的事物反复咀嚼的象征。从这个角度上说,爱比米修斯的遗忘总是迟到的真理,而这个真理体现的则是从过时的经验回归到现实中原本先验的属性,即成为代具化的技术,这就是斯蒂格勒所描述的爱比米修斯原则。通过对爱比米修斯原则的阐述,斯蒂格勒想要说明的是:因为爱比米修斯的遗忘,技术是先验性的存在,人类产生是有缺陷的。当技术从被遗忘的经验中重新被人类拾起,成为人类的本质和先验属性时,这便再次证明人类起源是存在缺陷的。
二、普罗米修斯的盗取:人类因获得技术而起源
如果说爱比米修斯的遗忘告诉我们人类起源是存在缺陷的,那么在斯蒂格勒看来,普罗米修斯的盗取则证明人类是因获得技术而起源的。斯蒂格勒认为,为了弥补自身与生俱来的缺陷,人从神那里获得象征技术的火,便是人之为人的首要条件,即技术是人类起源的第一条件。在普罗米修斯的盗取和爱比米修斯的遗忘这一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从神界盗火给人类带来使用工具这一独特技能,不仅说明技术是从神那里得来的,而且证明人类的起源与生存离不开技术。
事实上,我们可以把斯蒂格勒关于普罗米修斯盗取的阐述称为普罗米修斯原则,即人的理性(不死)原则。该原则隐喻专业化的技术,即以同质性为本的技术。“所谓理性,是因为技术的运用遵循因果关系这一理性原则,它既改造现实又属于现实。”换句话说,斯蒂格勒认为普罗米修斯原则揭示了人类如何获得(技术)理性,即现代意义上的人类起源。人类在获得(技术)理性的同时,也产生了与之对应的死亡的概念,而死亡就是普罗米修斯原则,因此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普罗米修斯原则确定了死亡的意义。普罗米修斯原则对死亡的确定,也再次体现出技术对于人类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在这里,死亡划分出了三种生命形式:一种是永生的神,一种是无死亡意识的生命(即动物),第三种便是夹在永生的神和无死亡意识的动物之间的技术生命,也就是死亡的生命,即人。斯蒂格勒引用范尔南在《祭品的烹调》一书中的论述:“人类的生活无法摆脱双重性的正义,这是因为死亡的条件在普罗米修斯和宙斯的争端中找到自身的根源和存在的依据”,把普罗米修斯神话中的人类产生描述为普罗米修斯因作弄宙斯而使人的生存产生了死亡的条件,人类不再具有任何在手的现成物,这些现成物即人类曾经伸手可得的生存所必需的东西,包括谷物和粮食。正因为如此,人需要借助于普罗米修斯从神那里盗取来的技术,不断地创造并生产维持自身生存的工具等。为了使自身得以生存,人类将永远受创造、劳作之苦,而技术也从在人的手下之物成为在人手上的存在。从这个角度上讲,只有技术作为人类生存的代具,才能成为人的真正的在手之物。这便是斯蒂格勒通过普罗米修斯原则,对“人类因获得技术而起源”这一观点的阐释。简单地说,斯蒂格勒认为人类起源首先就是死亡说;而普罗米修斯原则在确定了死亡的意义的同时,斯蒂格勒用它揭示并证明了人类起源于技术之中。
通过对普罗米修斯的盗取和爱比米修斯的遗忘的解读,斯蒂格勒说明了人类起源于技术之中。在承受爱比米修斯之遗忘和普罗米修斯之盗取的双重过失之前,人就如同动物一样是对死亡没有明确的认知的;对死亡没有认知的人与动物无异,也并非现代意义上的人。在经历过“盗取”和“遗忘”之后,人类便获得了生存所需要的技术,同时技术也为人类的生存带来了象征死亡的时间和自我毁灭的期待。这也成为现代意义上的人类起源。因此,我们可以说,技术的产生催化了现代意义上的人类起源,即人类起源于技术之中。实际上,普罗米修斯的“盗取”和爱比米修斯的“遗忘”是斯蒂格勒用来比喻作为外化于人的技术给人类生存所带来的两种本质性的影响。此外,斯蒂格勒还强调了技术自身的超前性,技术属于神,而不属于人;由于神的“遗忘”和“盗取”的双重过失,技术才从神的手上降临于人的手中,而技术也成为人的在手之物。由此看来,技术是人类起源的前提条件,且具有先验性。在斯蒂格勒看来,人是有死的,神是不死的;由于有死的人对不死的神之技术的追求,从而把“不死”的技术和有死的人联系起来,再次说明了人类起源于技术之中。这也是普罗米修斯和爱比米修斯神话的意义所在。
【作者:张清喆 单位:华北水利水电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基金项目:2024年度河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资助性)项目(项目编号:2024-ZZJH-380)】
编辑:申久燕
https://4g.dahe.cn/theory/202402041710602